殷夫人為遼東難民募集銀錢和物資一事辦得有聲有色,連皇宮內院都知道了。
這日皇帝上完早朝照例來看柳拂衣,卻見她正指揮宮女將他賞她的釵環首飾等物都裝進木盒,殿中貴重精緻的小擺件也少了一大半。
「愛妃,你這是……在做什麼?」皇帝有點懵。
「靖國公府不是在給遼東無家可歸的難民募集物資嗎?作為過來人,我自是要出一份力的。」柳拂衣過來牽起皇帝的手。
皇帝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開,她鮮少如此親熱主動地靠近他。
然而還沒等他高興起來,便見她伸出兩根纖指輕輕巧巧地從他右手拇指將他的墨玉扳指給擼了下來,天然媚的水靈雙眸乜著他道:「你的子民,你也得盡一份力,沒意見吧?」
皇帝能說什麼,賠笑道:「自然,愛妃高興就好。」
柳拂衣將他的扳指也放進木盒,吩咐宮女:「連盒子拿到靖國公府去,告訴他們,裡頭那枚墨玉扳指是陛下捐的。叫靖國公府將所有捐獻錢款物資的人頭都登記造冊,過後本宮要查看。」
柳拂衣這盒子首飾一送,話一放,靖國公府更是門庭若市起來。
原本裝聾作啞的這會兒也不得不忍痛放血了,原本捐了一點意思意思的,又再次來追加捐贈。
現如今宮裡宮外誰不知道這個麗嬪柳拂衣得寵?她說要看捐贈名冊,萬一到時候聖上也在旁邊看個一眼兩眼的……多捐總比少捐的好。
就這般眾志成城的,殷夫人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籌集到了五萬多兩銀子,三千多件棉衣和一萬四千多石糧食。
官府派出兵甲護送,國公爺責令老四趙明培負責將物資和銀兩運送到遼東去,順便代他探望一下趙桓熙。
廣寧向周邊借調的糧食冬衣到位之後,趙桓熙就不怎麼出大營了,依舊天天和曹三刀他們一起訓練。
隨著雪越下越大,氣溫越來越低,邊境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徹底安靜下來。
這樣的天氣,長途奔襲跟找死沒區別。
但是天再冷,廣寧大營的訓練也一日未曾鬆懈過,因為大家都知道,等明年開了春,只要雪一停,氣溫稍微回升,鐵勒騎兵就會再次打過來。
徐念安生日前,收到了趙桓熙寄給她的生日禮物——一大包松子,並廣寧難民營生活日常畫一幅。趙桓熙告訴她難民們已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應當是可以熬過這個嚴冬了。
殷夫人喜不自勝,松子,送子,這可是個好兆頭,當晚就把藏在箱底的男孩小衣裳翻出來看一遍。
四老爺趙明培寒冬臘月苦哈哈地往遼東跑了一趟,帶著兩耳朵凍瘡於次年二月才回到京城,對國公爺說趙桓熙在廣寧大營過得不錯,看著長高了不少,也結實了不少,訓練的時候像頭狼崽子一樣嗷嗷叫。
國公爺聽著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令趙明培去跟殷夫人也說一下。
三月末,鐵勒大軍出動,兵分兩路,直指廣寧前哨瑞東堡。
廣寧大營里氣氛緊張。
主帳內,鎮守李營正與手下幾名得力參將和游擊將軍商議迎戰之事。
眾人圍著平鋪在桌上的輿圖各抒己見。一名參將道:「瑞東堡地處前沿,雖可依仗關隘堅守,可鐵勒大軍壓境,若我們不主動出擊,則失去先機,若主動出擊,瑞東堡外一馬平川,鐵勒騎兵兩面合圍,形勢對我方十分不利。」
「鐵勒兩路騎兵,必須先折其一路,方有勝算。」
「古德思勤老謀深算驍勇善戰,要設計他不易。另一路主將是他的心腹格力扎黑,此人雖是勇猛善戰,但性格粗魯脾氣暴躁,從他下手應是更能成事。」
李營聽著部下商討了片刻,伸手在輿圖上點了點。
眾人探頭一看,他點的是橫亘在鐵勒與瑞東堡之間的那一片石頭山脈。
石頭山中有名為白石峽的窄道可以通行,只是地形狹窄崎嶇,於騎兵而言大不利,所以鐵勒大軍寧可從石頭山脈兩側繞行,也不願走中間的捷徑。
「派一隊人,從白石峽繞行鐵勒後方,佯做偷襲輜重糧草,引其中一路騎兵來救,再派大軍斷其後路,於白石峽中絞殺之,則事可成。」李營道。
「若是察覺我們派人抄近道去偷輜重糧草,以格力扎黑的脾氣,定然無法容忍,將軍此計可行,末將願帶兵前往,做此誘敵之餌。」幾名游擊將軍紛紛請命。
李營卻都搖頭,道:「此計的關鍵就在於,要讓鐵勒人相信我們抄捷徑是真的去偷他們的輜重糧草,而非故意引誘他們的騎兵進入白石峽。畢竟一旦我們的人進入白石峽,鐵勒騎兵從後頭一包抄,我們的人逃無可逃,必死無疑,若非誘敵之策,此舉與自殺無異,愚蠢至極。這個帶隊之人,需得是一個讓鐵勒人相信他會做出這種愚蠢之舉,且是個絕對不會被我們派出去當誘餌的人。」
這樣一說,眾人都犯了難。
他們與鐵勒是老對手,誰不了解誰啊?不管是派有名有姓的將軍去還是無名小卒去,鐵勒人都不會輕易上當。這個計策很好,只是難以施行。
一番研討後,眾人心事重重地離開主帳,趙桓熙在帳外等著求見李營。
「李將軍,聽聞曹三刀他們這一隊要調防瑞東堡,我請求跟他們一起調防瑞東堡。」進了主帳,趙桓熙向李營拱手道。
「不行。」李營道。
趙桓熙一愣,問:「為何?」
李營道:「瑞東堡即將迎戰鐵勒,你不能去。」
趙桓熙握了握拳頭,道:「李將軍,縱然您認為我沒有能力和資格像曹三刀他們那樣上戰場殺敵,我去給他們造飯,幫著救治傷員總可以。我手腳健全,總有我能做的事。大戰在即,還請李將軍讓我也有機會為我們的將士和百姓,貢獻一份心力。」
「是你祖父寫信來,叮囑我不要讓你上戰場。你祖父於我有提攜之恩,這點情面,我得給他。」李營沉聲道。
趙桓熙張口結舌,繼而雙頰通紅。
他沉默地在原地站了會兒,朝李營抱拳行了一禮,落寞轉身。
「趙桓熙,你告訴我,你此行遼東,到底是為了什麼?」李營忽然在他身後問道。
趙桓熙停住腳步,回過身來,望著他道:「一開始,只是為了我祖父,為了全我趙家數代累積的聲望。現在,我認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應盡的責任。」
「行伍之人,自古便是忠孝難兩全,你如何選?忠,還是孝?」李營再問。
趙桓熙道:「家有慈母,若選孝,一開始我就不該離開家。」
李營點頭:「很好。」
趙桓熙看著他眼中的猶豫之色,漸漸回過味來。也許,李將軍是想讓他上戰場的?
「李將軍,祖父擔心我的安危,您要顧全祖父的情面,這些我都能理解。我想說的是,我既然來了遼東,我就不想白來。也許這一生,我也只有這一次上戰場的機會。這次的經歷是讓我羞於提及,還是引以為傲,全在您一念之間。」
李營盯著眼前容貌秀麗青稚的少年,半晌,道:「你過來。」
趙桓熙走到他那張寬大的木桌旁。
「有一件事,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按照計劃來看,你不會有性命之憂,只是戰場瞬息萬變,刀槍無眼,只要你一腳踏上去了,沒人能保證你活著回來。你,敢不敢去?」
趙桓熙遲疑了一下,回道:「如果我是最合適的人選,那就無所謂敢不敢,我去。」
李營鋪開輿圖,將方才他與幾位參將商議之事,詳說給趙桓熙聽。
「……你無需參戰,進入白石峽谷後,一旦發現鐵勒騎兵進入白石峽,你們就往山上跑。待我們大軍堵住白石峽出口,鐵勒騎兵就顧不上你們了。」
「鐵勒騎兵真的會被我們引入白石峽嗎?」趙桓熙問。
「只要你去,就會。因為你是趙老將軍的孫子,活捉你,用你在陣前祭旗,對於曾經差一點就被趙老將軍滅族的鐵勒人而言,其意義也許更甚於攻下一座城。」李營道。
趙桓熙看著地圖上那片石山,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那對兄妹的模樣,他鄭重點頭:「我去。」
去還不能立刻就去,還得先造勢,讓鐵勒潛伏在廣寧的姦細把消息傳回去才行。畢竟趙桓熙來了廣寧這麼久,一直安分守己的,若是突然帶人穿過白石峽奇襲鐵勒後方,也很奇怪。
於是這日趙桓熙就帶著曹三刀他們去城中的酒樓喝酒了,喝醉了還罵罵咧咧。
「他李營憑什麼看不起我?若是沒有我祖父提攜?他能有今天?他就是個屁!我是靖國公世孫,我十七歲就做了雲麾將軍,他李營十七歲在幹什麼?怕不是還在玩泥巴呢吧哈哈哈哈哈!」趙桓熙端著酒杯雙頰酡紅地大聲嚷嚷,不顧周圍酒客側目,一把抓住曹三刀的衣襟道:「你知道么?我來這裡的頭一天,他就當著我的面說,可憐我祖父一世英雄,後、繼、無、人!我呸!我要是不做出點成績來叫他刮目相看,我就不姓趙!」
最後他爛醉如泥地被曹三刀等人給架回了大營。
第二日,酒醒後趙桓熙去主帳見李營,雖知在酒樓里那通大罵是為了造勢,可他從未這樣貶損過旁人,一時不免訕訕。
李營對他道:「明日下午三營調防瑞東堡,你可在此途中帶曹三刀與魯嘯林兩隊依計行事。」
「是。」趙桓熙領命。
李營伸手搭在他肩上,欲言又止。
趙桓熙眼巴巴地看著他。
李營最後卻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道:「去吧。」
趙桓熙出去後,參將於榮尉進來,道:「鎮守,真的讓小趙將軍帶人去啊?有這麼一條通道在,鐵勒人不可能不在其中設防。」
「縱設防,人數也不會多,以曹三刀與魯嘯林兩隊的戰力,足夠應付。」李營面上神情變得冷硬,「古德思勤心胸狹隘性格驕狂,絕不會容忍趙老將軍的孫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建功立業。這,才是派他去的真正意義。」
「可是如此一來……」
「只要能殺了古德思勤,鐵勒群龍無首,必將再次陷入內亂之中,若能趁機滅了鐵勒最好,若不能,邊境百姓至少也可再享二十年太平。為此,死了誰都可以,包括我在內。」